《点心妖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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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祖训第一条，人类是一种卑鄙贪婪邪恶狡猾阴险毒辣的下贱生物。祖训第二条，任何情况下都不能相信人类。祖训第三条，如果依赖上一个人类，那么死期将近。”
方锐蹲在墙角，捂着心口，念念有词。他已经在林敬言家呆了半个月，至今没找到逃跑的机会。每当“离开”的念头在头脑中冒出一个影儿，林敬言便会端着新的点心出现，就像现在这样：
“锐锐，来吃芒果班戟。”
“叫谁呢叫谁呢？！要叫我点心大大！”方锐屁颠屁颠地，不，是正经严肃地接过林敬言手中的两个瓷盘，顺手把其中一个放到傻狗面前。刚直起腰他就愣住了，五味陈杂地看着吃得欢乐的傻狗，心想，完了，我被这个该死的人类驯养了，我竟然跟一只狗吃同样的东西，我要死了。
林敬言显然没能理解方锐心中正与世界告别的悲愤，见他呆呆地站在那，拿起一块就塞到方锐嘴里。方锐没骨气地咽咽口水，本来打算舌尖一顶吐出来，牙齿却不受控制般上下挪动。反正都是要死，饱死鬼总比饿死鬼强呀！思及此处，他又吃得心安理得起来。
“冰箱里还有，想吃自己去拿，不要忘了分给点心一点。”
这话方锐天天听，几乎都倒背如流了，林敬言却还是每天每天不厌其烦地嘱咐着。再过20分钟左右，林敬言会打点完一切。然后他会来抱一抱方锐，再抱一抱那只名为“点心”的傻狗。跟他们俩说完“在家乖乖呆着”之后，林敬言就要去上班了。
每天每天，他会在方锐开始吃东西的时候出门，又在方锐没东西可吃的时候按响门铃。关于门铃使用频率过高的问题，方锐曾经抱怨过，问他为什么不带钥匙。林敬言则是笑着回应到，因为有人会来开门。
方锐记得那时的自己翻了个白眼，特拽地回了一句：“你给我等着，等哪天我弃你而去，你连家都回不了！”
然后林敬言就诚惶诚恐，每天出门前检查三次有没有带钥匙，下班到家门口自觉主动掏钥匙开门了？这样的情景大概只能出现在方锐的梦中。真实的情况是，林敬言揉了揉方锐的脑袋，对他说：“锐锐别闹，我不进来你就要饿死了。”
这是对一只伟大的点心妖怪的赤裸裸的轻视！那时的方锐咬着林敬言刚买回的糖葫芦气呼呼地想，难道你以为没有你我还活不成了吗，天真！没有你这个该死的人类，我早就走上妖生巅峰了！当然，走上妖生巅峰这种事，也只在方锐梦中出现过。顺带一提，虽然方锐有过很多梦，但大致都能分到“倒霉的林敬言”和“妖生赢家方锐”这两个类别里。
林敬言走后，家里便只剩下一只点心妖怪和一只狗。方锐始终不相信傻狗是一只普通的狗，所以他每天都要把自己的声波调到各个妖怪频道，一遍一遍地骚扰傻狗。傻狗从来都没理过他，无论他用点心相逼，还是拿真相说事，傻狗都神神在在的，吃饭睡觉打呼噜追狗尾巴，活得跟只真狗似的，除了吃得都是真狗不能吃的东西之外。
但破天荒地，今天，傻狗竟然搭理方锐了！就在方锐说出那句“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说出来我绝对不歧视你真的不信你看我真诚的眼睛”时，一个老成的声音缓缓答道：“我，是，狗。”
方锐顿了三秒才意识到自己没在做梦。他原本想掐一把傻狗来简单粗暴地证明这根本不是梦，但是却被傻狗躲开。所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花了三秒来认清这个事实。第四秒，他斜睨着在那玩球玩得不亦乐乎的傻狗，冷笑一声，说：“你别以为你表现得跟只傻狗一样，我就真的相信你只是只狗了！”
傻狗身形一愣，缓慢而坚定地来了一声“汪”。
方锐被这声“汪”噎得好半天不想说话，心里暗暗惊叹，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狗，不，是这么不要脸的生物！真是让他大开眼界！他眼珠子一转，便是要看看这傻狗究竟脸皮有多厚，说道：“叫声‘汪’就是狗了？那我现在叫声‘喵’我是不是就成猫了？”
傻狗停下来舔了舔爪子，循循善诱地说着：“那你叫声试试。”
话音刚落，方锐一声“喵”就跟上了。还没等方锐得意洋洋地证明自己不是猫，傻狗就像发了疯一样扑过来，张着黑咕隆咚的嘴对准方锐脑袋就咬下去。方锐急中生智，化成带翅膀的样子，心有余悸地飞到书柜上，居高临下地呵斥：“你干什么！”
傻狗这时倒是正常了，趴在地上慢悠悠地说：“你不是变成猫了吗，看过‘猫和老鼠’没？狗和猫是天敌，咬你是应该的。”
“呵呵，”方锐扯了扯嘴角，说，“既然是天敌，那你怎么不来抓我，这么没毅力？”
傻狗瞟了眼蹲在书柜上巴掌大小的方锐，眼睛一闭，说：“你现在明明是耗子的样子，没听过‘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啊，我不喜欢管闲事。”
方锐气得跳脚，可他仔细一琢磨，就发现这傻狗话里有话。他呼扇呼扇地飞到冰箱面前，忍痛多分了一块芒果班戟给傻狗，变回人形端过去，讨好似地问：“那什么，点心啊，你今天特地跟我讲话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
傻狗闭着眼也不客气，舌头一卷，盘子就空了。方锐在心里痛骂傻狗暴殄天物，表面上还一副毕恭毕敬虚心求教的样子，眼巴巴地等答案。吃饱喝足的傻狗也不吊他胃口，直接就问：“你准备把老林怎么办？”
“老林？”方锐神色古怪地搓了搓胳膊，“我说你不是吧，我看你比林敬言大多了，你还叫他老林？！”
“显得比较亲近，”傻狗顿了顿，还是回到刚才那个话题，“你准备把老林怎么办？”
“什么叫我准备把他怎么办？”方锐的神色愈发古怪，他嘟着嘴叫囔，“明明是他想把我怎么办吧？！”
傻狗直接无视了方锐这句莫名的指责，自顾自地说：“人类的生命太短暂了，老林是个好人，不要让他难过。”
听完这话的方锐，如同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蜷在沙发一角。他瞬间就懂了这话的深意。他才和林敬言窝在一起半个月，却已经如同被无形的线捆绑住般困在原地。由此可见，林敬言真的很好，好到他不知不觉就舍不得离开。但人类百年寿命，于妖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
旧社会有一群人类被称为“说书先生”，喜欢叨唠一些人与妖的故事。这群人早被社会所淘汰，但这群人讲的故事却在依然广为流传。妖怪们会把这些故事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出现频率高的妖怪为自己的声明沾沾自喜，经常为非作歹的妖怪对自己的恶名遮遮掩掩。唯有和爱情相关的故事，不会拿出来被妖怪们肆意谈论。因为，他们都担心，有朝一日，故事的主人公会变成自己。
从混沌之初到现今这个信息时代，无数妖怪因人类陷入情网，最后不得善终。那么多先辈的例子，仿佛在不断地强调人妖相恋后妖有多惨，却从未有过同情人类的论调。
但方锐还是懂了傻狗的意思，因为老林人很好，所以他才会难过。每个妖怪为了保命，总会习得一些修改记忆的小把戏，方锐也不例外。把自己从林敬言记忆中抽离是方锐所能想到的唯一让林敬言“不难过”的办法，但是……
林敬言回来时，天已经黑了。屋内无灯，让他错以为方锐还在睡觉——半个月中曾出现过几次他到家时方锐还在睡的情形——于是他自己掏钥匙开了门。
“啪”地一声，他按亮玄关暖黄色的灯，把钥匙丢进鞋柜上的瓷碗里，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叮呤”。随后他就看到乱糟糟的餐桌，没吃完的糕点，无精打采的点心，和双目无神的方锐。
林敬言心疼，但他不允许自己让步。老实说，这个浑身上下散发着负面能量的方锐根本不是林敬言熟悉的小妖怪。林敬言熟悉的那只点心妖，平日里表现得趾高气扬嚣张跋扈，但其实善良心软贪嘴性懒，一颗奶糖都能让他开心好久，一块蛋糕便能与他冰释前嫌。
林敬言不知道点心妖怪应有的生活是什么，反正这么多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吃穿不愁没事逗狗的安稳日子方锐也过得很好。“过得很好”这四个字表示，方锐突然表现出的负能量毫无征兆。
其实林敬言心里早就乱作一团，他移开视线不去看沙发上的方锐，扬了扬手中的食品袋就要往厨房跑。他还没想好应对的方法，他还需要一点时间，他绝对不会放方锐走。
他就像一个环抱荆棘的人，抱着会疼，松开更疼。既然如此，他宁愿死死抱住，疼也好体无完肤也罢，至少他的怀里指不定哪天还能开出荆棘花。
林敬言还在门外掏钥匙的时候，方锐就听到动静了。他没动，就这么看着林敬言，直到林敬言发现了他。他实在分不清自己对林敬言到底是依赖多一点还是喜欢多一点还是纯粹对他家的食物供应感到满意，所以方锐才会在“消除记忆”这件事上犹豫不决。如果最后发现自己喜欢上了，那不就糟糕了吗？
让一只完全没有恋爱经历，并且完全不知道爱情什么滋味的点心妖怪去思考“爱与不爱”的问题难免有些强妖所难。方锐唯一能确定的是，呆在林敬言身边有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就好像是有了家一样，多了一份记挂。
这种记挂于一只点心妖怪来讲，无疑是慢性毒药，会让他们一点一点丧失觅食的能力，只能依托于人类投喂生活。所以祖训里所谓的“如果依赖上一个人类，那么死期将近”也并不是毫无道理。
方锐深知人世间大多数乱七八糟的事最初的起因就是舍不得，他现在就是舍不得，舍不得林敬言，舍不得让林敬言忘了自己。
“老林，”他这样叫着，笑了笑似乎是认为这个称呼被自己叫出来挺有意思，好半晌才接着说，“你靠近点我问你事儿啊。”
后来，方锐住了下来，住了好久。
林敬言八岁那年，初见方锐，懵懂无知。
林敬言二十八岁那年，本来打算精心策划着拐走一只点心妖怪，谁知最后因自己一句话，轻而易举就过上了一人一妖一狗的同居生活。
林敬言三十岁那年，方锐说有事要办，走了半年，又回来了。两人都没去过问那半年间的事，日子也还是那么过。方锐回来后瘦了一大圈，但挺精神的，还学了一手烧菜手艺。林敬言不喜欢吃甜食，所以方锐给他做家常菜。方锐喜欢吃甜食，所以林敬言给他做甜点。
林敬言三十五岁那年，“点心”去世了，但傻狗没有，傻狗只是离开了。这几年方锐跟傻狗关系不错，傻狗一走，他也有些难过。方锐始终都没弄明白林敬言到底知不知道傻狗其实不只是一只狗，现在他也没机会弄明白了。“点心”去世后，林敬言消沉了一段时间，但也不是很久。他们把“点心”葬在饭后常去散步的公园里，这样每天散步就好像“点心”还在一般。
林敬言四十岁那年，方锐已经和普通人类没什么区别了。林敬言不在的时候，他堪称新世纪好男人。林敬言在的时候，方锐就还是那个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洗个碗都要耍赖反悔的小妖怪。这一年，林敬言把方锐带到了自己父母面前。林敬言的父母到底是读书人，做不出什么为难他们的事，既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林敬言四十四岁那年，发生了几件大事。首先是林敬言大病一场，身体状况大不如前。方锐忙前忙后照顾他，原本什么都依赖林敬言的那个小妖怪再也见不到了。接着，林敬言的父母终于接纳了方锐，自此之后，林敬言在他家的地位岌岌可危，方锐成了林老太太的新宠。最后一件值得提到的是，他们收养了一个十岁大的孩子。
林敬言六十二岁那年，他们俩的孩子结婚有了自己的家，林敬言和方锐则有过上了久违的二人世界。他们还是会为对方做饭，还是会饭后一起散步，还是会拥抱接吻。林敬言从来没问过妖怪方锐为什么会如同人类般衰老，方锐也从未开启“一只点心妖怪的生长周期”大讲堂。他们都庆幸着能相伴到老。
林敬言七十三岁那年，傻狗回来了，只不过这次傻狗变成了蠢猫。蠢猫出现在林敬言和方锐散步的那条线路上，被方锐认出来，捉回家养着了。方锐问他为什么回来，他说，民间有“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接自己去”的俗语，刚好在附近就来看看。方锐倒是看得开，他说，看样子老林今年还硬朗，你干脆住到八十四吧。蠢猫住了下来，直到……
林敬言八十四岁那年，应了那句俗语，去世了。没看出方锐有多难过，他一个人包揽了林敬言葬礼的大小事宜，甚至还笑着跟蠢猫说，以后我们两相依命，看我变着法欺负你。方锐终究食言了。林敬言去世没多久，他也跟着林敬言去了。蠢猫一直呆到方锐葬礼结束，在他墓前放下一颗奶糖。
每当提及人妖相恋，说得最多的，就是值不值得。值不值得为他放弃一身修为，值不值得为他活得平凡琐碎，值不值得为他哭为他笑为他变老伴他终生。
方锐算不上什么正面教材，只能说他运气好，撞上一个好人。这个好人，等了他二十年，许诺他一辈子。
虽然方锐从不承认自己是因为林敬言当年一句“无论如何，只要我还活着，就每天给你做点心吃”而沦陷，但如果你问他，为了林敬言只活这点时间值不值得，他一定会说：
这辈子没有比这更值得的事了。
—正文完—
❀一点废话❀
非常喜欢老林，非常喜欢林方，原因不累述。
老林生贺有很多脑洞，最后选了这一篇，起因是有蛋糕，后来写着写着就写出了仓促的一生。
很满足，很开心，尽管写得不好，但还是开心，我也是一个写完一生故事的人了。
现在对老林说生日快乐有点早，计划里还有个甜甜的番外，如果写完就在生日当天发。
希望不管在哪个世界，林方两人都能幸福的在一起。
欢迎喜欢林方的姑娘和我聊天和我一起开脑洞，谢谢给这个故事小红心小拇指以及评论的姑娘们，能看全职，能爱林方，真是太好了。
❀感谢看完❀
